沈初眼里迸发出诡异的光:“就是这里了。”
卓惜跟在身后,听见里面的声音,心都跟着颤了颤。
眼见沈初就要推开门,他忍无可忍,先上前一步,挡住了沈初的动作。
琉璃学宫的人只知道卓惜从来面冷心冷,此时骤然瞧见他的眼眉,不由得生了畏惧。
连带着沈初,也退了两步。
卓惜声音极轻,然语调却极狠:“易先生教导诸位多日,最先讲的便是一个礼字。诸位褒贬公主,暗嚼是非,如今公主遇刺在先,现又负伤在后,本不便见人,诸位还是请回吧。”
若是,若是椒图当真失了清白,他能做的,也就是眼下不让众人一览无余。
只要与人欢好一事不被人落实,待到风波平息,他便能将椒图带回夏朝。
至于这些杂言,也早晚会随时间淡去。
姬安冷笑:“惜殿下虽是夏朝太子,可不是我晋朝的。我们晋朝以礼相待,惜殿下却得寸进尺,还使唤上我等了?”
一群人早就看卓惜不爽,文武都被他压着一头,明面上还要对他恭恭敬敬,现下姬安挑事在前,众人自然也拱火跟上,不免明嘲暗讽:“九殿下再怎么说,也不过是晋朝的公主。早就听闻惜殿下心仪九殿下,如今还未嫁入夏朝,便就护妻心切了。”
空青自小跟在卓惜身后长大,纵使是在夏朝,卓惜也从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。如今也是受昆山玉墟之邀,前来晋朝读书求学。若说这四海八荒,天下第一等的少年,除了少时的易观瑕,便只有今日的卓惜。
可晋朝的这群烂泥,竟然敢如此羞辱他们殿下!
他一时动了杀意,挡上前来:“姜世子,先前九殿下为我家殿下挡了一箭,自然是救命恩人,要以礼相待。莫说是九殿下是晋朝的公主,便是来到我夏朝,也是座上宾客,岂容你褒贬是非?”
他语调极寒,比卓惜还要冷酷,俨然如一把出鞘的刀,下一刻便要见血封喉。
众人从来都知道跟在卓惜身后的侍卫武力高强,却不知道性情也这样猖狂。
虞邵秋原本也不喜欢姬安这样说话,可如今到底是晋朝,夏朝如此狂放,到底是不合规矩。只是念及那扇门后面的人,他一时又犹豫起来,觉着可悲。
可笑,他们晋朝的公主,竟还要夏朝之人挡在跟前。
空青挡在跟前,寸步不让。
景阳拧着眉:“惜殿下,这里是晋宫,你脚下是晋国的土地,你的侍卫如此,太不合礼数。我们也只是忧虑九妹妹的安危,你这样,莫不是想要挑衅晋朝的国威?”
卓惜垂目不言,空青冷嗤一声。
“今日我家殿下说了,九殿下要养病,诸位还是请回吧。”
姬安从来都是这宫里最猖狂的,朝堂有三哥为他撑腰,后宫有四姐做他倚靠,定国公是他的外祖父,他的母妃虽是皇贵妃,但已经位同皇后,自诩是世间最尊贵之人,今日却被一个侍卫摆了脸色。
他冷笑:“我若是偏要进去,你还能杀了我不成?给我滚开。”
空青握紧手中的剑,垂目等着卓惜的示意。
杀了姬安,少不得会被安上一个蔑视晋朝的罪名,更甚会如了夏朝那人的意,也会让椒图置于险地。
卓惜不该如此不顾后果地挡在这里,因为他是夏朝的太子,他背后是夏朝的子民,肩上也是夏朝的荣辱。
可,除了他,挡在椒图身前的,又能是谁?
没有人能护得住椒图,如果他也走了,那重来一世的意义,又是什么?
如今晋朝水患泛滥,国贫民弱,只要赐千金十邑,自然可以封住姬笃的嘴。
他缓了口气,已然是动了杀心,然而空青剑方动,萧振袖中短刀已出鞘,挡在了姬安面前,眼中似有不敢置信地望向卓惜。
他难道疯了吗?
依照他的聪慧,不会不知道杀了姬安的代价。
可为了一个椒图,他还是做了!
姬安没想到卓惜当真敢出手,腿一软,直直跌在了地上。
卓惜略微抬眼,只淡淡道:“九殿下救了孤一命,是孤的恩人,动了九殿下,等同于动孤。欺辱九殿下,亦等于欺辱夏朝。诸位,还有想要来闯一闯空青手中的刀吗?”
“……”
众人倒吸一口冷气,实在不知道那椒图给卓惜中了什么迷魂药,不免都歇了看热闹的心。
萧振敛着眉:“惜殿下,莫要欺人太甚,适可而止。”
卓惜早看他不爽:“究竟是孤欺人太甚,还是尔等得寸进尺?堂堂公主,竟然被尔等当做笑话,全无礼数。孤好心为晋朝收敛名声,反倒成了孤的不是了?”
萧振一时无言,竟然觉着他说得颇为有理。
只是若是姬安死在这里,到时候谁都不好交代。
景阳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,横眉冷对:“无论如何,这是晋朝的家事,轮不到惜殿下做主。”
卓惜抬眼:“若孤说,这是夏朝的家事呢?”
他眼中寒光如剑,逼得景阳退了一步,愕然地看向卓惜。
难道……
难道……
沈初心里沉了又沉,当下知道了卓惜的意图,只要椒图与人厮混一事并未落实,即便是捕风捉影也不能阻止她嫁入夏朝!
可是!可是椒图与人厮混一事就在眼前,这卓惜到底吃错了什么药,竟然喜欢这么一个残花败柳!
她缩在角落,恶狠狠地盯着那一扇门。
景阳心绪逐渐平定了下来,若是晋夏两朝当真成婚,日后就是联姻。
如今不舍去姬图,来日恐怕也会在她和棠华之中挑选一个。
她缓了口气,正要拎着姬安先退一步,总归是小不忍则乱大谋。此时退一步,虽是失了颜面,但若是硬碰硬,也夺不回来多少尊严。
景阳笑笑:“殿下既有此意——”
话还未落,就听见一声撞门声,谁也没有防备,只看见沈初猛地跌进了卓惜身侧不远处的偏门。
殿门大开,卓惜心口猛地一紧。
虞棠快步上前,想要挡着门,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。
姬安钻到了空子,也想往前去,待看清门内的场景,不由得也僵住了。
棠华心里打着鼓,刚想拉住越阳,却见卓惜身后的门,从里面打开了。
她瞠目结舌:“易,易先生?”
卓惜也是一愣,缓缓回过头,只见原先跟在易观瑕身后的兰因弟子,静静立在门前。
而殿中,有人紫衣长立,清雅的面庞隐在碎发之后,听见响动,他微微抬眼,眸底幽静沉稳,环视了一众人,却并未言语。
众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再看那椒图,哪里有什么衣衫不整地样子,只是委屈地坐在床上,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汤,泪眼盈盈地望着先生:“这药太苦,先生,我不要喝。”
易观瑕淡淡看了她一眼。
椒图登时埋头喝药,不敢再多说。
门外看热闹的一群人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谁敢相信,与椒图在揽山居的竟然是易观瑕!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和椒图厮混,唯独易观瑕不可能!
易观瑕微微转身。
众人赶忙低头行礼:“见过先生,先生安好。”
易观瑕道:“九殿下箭伤又犯,饮风居距离此地甚远,便移居在这里静养。倒是不知道,诸位风风火火地闯进来,是想要找到些什么呢?”
他不咸不淡地看向姬安,又落到沈初身上,似乎在等着他们的回答。
极轻的眼神,却有极重的威压。
姬安不堪重负,颤颤巍巍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说到九殿下与人厮混的时候,他声音小了下来。
易观瑕面上始终无悲无喜,好像全然没有情绪,却又教人分不清再想什么。
他接过椒图喝空的药碗,才转过身。
“既然如此,看清了?”
姬安大气不敢出一声:“看,看清了,是是学生们偏听偏信,这这这才冒犯了九妹妹,我,我们这就走。”
易观瑕将碗放在茶案上,微微一笑。
“偏听偏信,煽风点火,不顾大局,意气用事。姬安,沈初,姜允,你们三人明日不必前来琉璃学宫,各自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……”
被逐出琉璃学宫!
若是传出去!简直脸面都没有了!
沈初还好,是个女子,总归也不求入朝为官。
姬安是个皇子,便是不入朝,也有一番天地。
姜允可是家中长子,也是江安王的世子,此番回去,恐怕要成为府上的笑柄!更甚会被父亲一怒之下,夺去世子之位!
他脸色难看,慌忙跪下要求情,那厢兰因却已经低眉垂首,轻轻合上了门。
“殿下要静养,诸位请回吧。”
姜允脚下一软,眼前一黑,猛地栽到在地上。
卓惜冷冷看着,目光落在身后那扇门上,反倒松了一口气。
无论如何,至少今日椒图的名声是保住了——但也不尽然。
萧振与虞邵秋对视一眼,彼此都松了一口气,想不到今日的争执能闹到这个地步,更未想到这样大的争执,能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。
萧振略微上前:“惜殿下,方才多有得罪——”
卓惜迈步,跨过昏倒在地的姜允,径直离开了揽山居,没有理会身侧的萧振。
估计夏朝的使臣早也得知他要砍晋八皇子,这会有烂摊子等他收拾呢。
揽山居的人各自散开,心里却还悬着块巨石,不敢落下。
椒图立在窗边,看着人陆陆续续地离开,也放松下来,转头对着易观瑕笑了笑。
“先生救命之恩,阿图记在心里了。”
易观瑕默默望着她,捏紧了手中的红帛,略微抬眼。
“那你要怎么谢我?”
椒图一顿,不敢相信这是易观瑕说出来的话。
她抿唇,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,隔了好久,才试探性地道:“先生想要我怎么谢?”
易观瑕背过身,轻轻道。
“好好读书,阿图,你很聪明,不该如此荒废才华。我会护住你,给你一番天地,供你翱翔九天,移山填海。”